鄉愿

山はただ高いから尊いのではなく、木が生い茂つているからこそ尊い
一个自认为有趣的无趣青年。

奥地利“骗子”

麦斯默搀着一位夫人,小心翼翼地走向内室。

虽然不是第一次为贵族服务,但麦斯默还是眉头紧锁,眼睛盯着夫人套在裙撑外,几乎垂到地上的礼服,生怕一不小心踩了上去,加重了这位贵族的病痛。

麦斯默穿着绸子的內衫和做工精致的马裤,及膝的白袜和黑色的高跟皮鞋彰显着非凡的气质,一丝不苟的白色假发卷曲着,发梢搭在燕尾服裹着的肩上,气派得很,可这些在夫人繁杂服饰的映衬下,还是相形见绌了些。

山毛榉的大门敞开着,却只能供这位贵族一人走过,从屋里往外看,只能依稀辨认出麦斯默的上半身,剩下的则掩盖在夫人裙摆上漂亮的花纹下。

引导着她坐在铺着羊毛垫的椅子上,麦斯默的额头上几乎见了汗——因为患者身上的病痛,任何一种需要动用到腰部力量的动作都会变得漫长且艰难。但明显夫人更加难受,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愈加显示出病态的神色,饱满的双唇因为需要转移疼痛而被咬的积了血,现出暌违的殷红。不过所有的这些都暗淡在昏暗的房间中,除了两位当事人外,并没有第三人知道。

麦斯默示意角落里的小提琴手开始演奏,尽是些舒缓的曲子,他几乎听腻了,但举凡对病人有好处的步骤,又不能被忽略。

摆钟来来回回走了很久,夫人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,麦斯默看在眼里,清了清嗓子,开了口:

“夫人,在治疗开始前,我有一个问题要问。”在阻止夫人打断自己的同时,他继续说道,“这——算是一个硬性的规定吧,虽然您只需要回答‘是’或‘不是’,但如果我得到了我并不期望的答案,治疗可能会就此中断。”麦斯默的嗓音还是有些沙哑,所以他顿了顿,又清了清嗓子,才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完,“您忍着病痛,从布拉迪斯拉发赶到维也纳,绝对不能带走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,您也同意吧。”看着对方轻轻点了点头,麦斯默终于提出了那个问题:

“您相信我吗?”

“为了缓解疼痛,我找过哈布斯堡王朝宫廷里的名医,涂过千奇百怪的药膏——有一个还灼伤了我的皮肤,甚至,我还舟车劳顿,千里迢迢的去往都灵,就为把裹尸布缠在我腰间一个下午。但都没有用。”即使夫人的语速不快,但她还是在说话的中途缓了缓,“您是我最后的希望,虽然坊间都称您是——”她突然顿住了,懊恼的晃了晃头,不出意料的牵动了她的痛处,使得她的脸都皱在了一起,连眉毛也拧在了一起。

“奥地利的骗子。这我都知道。”相比较于夫人的惊讶和尴尬,麦斯默倒显得从容不迫,“尤其是巴黎的那些医生,自诩在学界有所地位,连我治愈的病例看都不看,就为我自己定了位。”

“医生,刚才是无心之失,我——”

“您是否真的相信我?”麦斯默打断了她的话,严肃的问道。

“我相信您。”夫人鼓足了勇气,最终说道。

 

听了麦斯默的话,夫人把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指搭在弯曲的铁棒上,那些像拐杖一样的金属棍从硫酸池中凸出,仍然浸在稀硫酸中的部分冒着泡,像夏敦埃酒那样诱人。助手向空气中喷了些什么,于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路易十四身上的芬芳。

麦斯默走到夫人的身后,用自己的身子顶住椅背,将它慢慢地放下去,于是那位贵族便以一种绝不会在众人面前展示的状态——却是最舒服的姿势,慵懒的半卧在医生的视线中。

“请您把裙撑的束腰稍微解开些。”麦斯默要求道。

“这——”夫人本想说这有些不符礼仪,太过强人所难,但一想到要无条件的相信这位医生,还是心下一横,将放在铁棒上的右手和搭在腹部的左手缓缓抬起,转而扶着椅子的扶手,忍着痛,稍稍把自己的身子撑起,“还得请您帮个忙。”夫人红着脸,如是说道。

麦斯默虽然没有回答,但夫人却感受到了在后腰处的一双手,轻松地解开了那个结,一瞬间,她感到呼吸都顺畅了些。在重新靠在椅子上,想恢复原来姿势的夫人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捉了去,在惊呼前,麦斯默的声音响起:

“别担心,我只是想把您的首饰取下来,有利于治疗。”昏暗的灯光下,夫人微微点了点头,也不知道麦斯默是否能看见。

戒指落在麦斯默身旁助手端着的锡盘上,发出了令人愉悦的,金属的碰撞声,夫人感到自己的右手被麦斯默牵着,缓缓的放在触感熟悉的铁棒上,医生修长有力的手指覆在夫人质感细腻的手背上,慢慢地叠在一起,伴随着麦斯默的动作,夫人的右手最终握住了铁棒弯曲的部分。

她闭着眼,假装不去关心麦斯默在做什么,过了不久,医生开口了。

“治疗就要开始了。”

由于座椅呈现出一个钝角,所以病人的腰后空荡荡的,夫人感到麦斯默的手在他之前解开裙撑触时碰到的地方游走,却不带任何情欲。

“您说您腰痛的厉害,是这里吗?”语气似乎都不带有任何情感,这让身为病人的贵族夫人放下心来。

“大概还要往后些。”回答着医生的问题,夫人的注意力也明显集中了,“是的,就是那里了。”

麦斯默没有作声,只是轻轻地触碰那片皮肤,隔着衣料,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温度,这时候,他开始和病人聊了起来。

“您是哈布斯堡王朝的贵族?”

“是啊,说起来,我还能和玛丽女皇攀上些关系呢......”似乎是女人的天性,话匣子一打开,便止不下来了,说到底,医生只问了一个问题,在那之后,便一直用单音节词低声的附和着。

不知不觉,过了很久,大概太阳都快落山了,夫人正说到土耳其人的残暴和愚蠢,说她怀念布达佩斯的一切时,麦斯默冷不防的插了一句,“您感觉腰部的疼痛好些了吗?”

直到这时,夫人才反应过来这本该是一场治疗,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在不受腰痛困扰的情况下畅所欲言了。

“岂止是好一些?简直让我获得了新生。”夫人高兴地站起身,发现并没有刚到这里时那么艰难,于是更加高兴了。

“不过我要提醒您,这是一种会反复发作的病,千万不要掉以轻心,记得时常再来,完成剩下的疗程。现在,让我来帮您收拾好服饰吧。”

 

送走了病人,站在麦斯默身边的助手也终于说话了。

“这样看来,您将会在匈牙利王国声名远扬了,没准还能传播到奥斯曼帝国,那些土耳其人——”

“这只会更让人们坚信我骗术高明罢了。”麦斯默苦笑道。

“怎么会?您——”

“其实他们说的是真的。”

“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。”

“那些对我和我治疗方法的评价,你应该听说过的,骗子或者骗术一类的。”

“可是怎么可能?”

“这个疗法,按照我自己的解读,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催眠而已,基于信任所进行的暗示,会很明显的缓解疼痛,但对于某些病症,显然不能根治,可是为了能使患者的病痛得到最大程度的缓解,又不得不表现出只要增加疗程,就可以根治的假象,就像今天这位夫人一样——”

“那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呢?我是说——那位夫人。”

“过紧的束腰让她的器官移位,还有每天食用的微量砒霜,那不仅可以美白肤色,更会对人体健康造成不可逆的后果......我在治疗的最后,刻意没有把她的束腰系得特别紧,希望能有所缓解吧。”

“是这样啊。那您不打算为自己争取——至少一点学术上的尊严吗?”

“怎样打破权威?怎样逆转思维?”

 

过了大约一个多世纪,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,麦独孤看着那些四肢健全却濒临瘫痪的士兵,皱了皱眉头。

经过了几个月的研究,他终于有所发现。

“‘弹症病’,是一种心理疾病,根据那个美国人的理论,应该可以用暗示疗法治好。话说这最早的实践,可以追溯到18世纪时候的麦斯默医生呢。”

“麦斯默医生?那个麦斯默?”站在麦独孤身边的助手仿佛受到了惊吓,“那个奥地利骗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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